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剖面的视野

 

在我看来,中国近现代的新建筑一直陷于一种

“内部的贫困”,它们是没有内部的。如果按传

统建筑的观念,内外空间的身心关联至关重要,那么,没有内部,也不会有外部,建筑就
只剩下空洞的外表。

 

换一种视角,如果城市是当代中国的外部,乡村就是内部。我接受宁波市政府的邀请,为世
博会宁波滕头案例馆出个方案,除了情面,纯粹缘于我一直以来对乡村建设的兴趣。身处今
天中国城市建设的狂潮之中,有历史感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。这个国家数千年的城市文明在
30 年间已成废墟,而作为其根基的乡村,要么已成废墟,要么正在荒芜。当年梁漱溟诸先
生在山东做

8 年乡村建设,是很有远见的。今天走在这条路上的知识分子显然很少。 

我还不至于那么天真,一听说是世博会中唯一的中国乡村主题馆就去做,我要求先去实地
看看。

 

这村子离奉化城不远,街道干净,秩序井然。它实际上更像这一带城郊的新社区,几乎没有
乡村痕迹。就其结构来看,一片是

20 世纪 80 年代的、整齐的、有马头墙的排屋式新农居,住

着外来工人;一片是

90 年代后的简化版欧式独栋别墅,滕头人自己住;一片是供旅游的乡

村乐园;一片是供参观的农业实验室,有大棚,无土栽培;一片是供领导种树留念的树林
及其一侧象征性地立着的一根风力发电杆;街道和城市一样,有人行道、路灯、路牌,种着
行道树。发展工业都在邻村土地上,一年的产值已达

30 亿元。村里仅有 800 人,村办企业雇

佣的外地工人却达数千,几十年改天换地。保持社会稳定主要靠三个办法:有坚强战斗力的
几代党支部;开放选举的乡村民主;与时俱进的村规村约。自己村里只种树,不种地。一个
平原村,从上游源头开始治理,保持水质优良,以生态建设而闻名,曾获得

“联合国全球生

500 佳乡村

”称号。 

这几年,滕头也开始重视文化建设。村里的老建筑早已拆光了,就从邻村移来一处祠堂,里
面可以喝茶,有乡村戏法表演。村委会里有个大沙盘,是请上海某大学设计院做的新规划,
典型美国郊区别墅群,准备租给游客。

 

这个村确实了不起,也很有代表性。一种文明,积累数千年,一旦崩塌,要想成体系地重建,
异常困难。滕头村民所做的一切,只为最基本的生存,完全出于自发的努力。文明没了,至
少还有生态,只此一点,就值得城市学习。如果说还有一些文明的残余,那就是高效率、高
密度、有组织的集体生活,而且基本没有打牌聚赌的陋习。

 

问题在于,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有数千年文明史的乡村,而不是一个非洲部落。我的直觉判断
是:中国乡村的文明几乎被抽干了。

 

如果说滕头是一个完整的小世界,那么这个世界只有粗略的外部,它的内部几乎没有与生
存有着真实关联的细密构造。克洛德

•列维一斯特劳斯曾写过一句让我印象至深的话:所有

文明的伟大之处都在于其差异丰富的细节。细节出乎构造,见微知著。从建筑学的角度看,
一个生活世界的内部主要是从剖面看出,而滕头的内部如外部一样简略干枯。它是没有脏腑
的,或者说,没有剖面。